又是一年清明至。

       滴答滴答……雨水打湿了燕尾脊的一侧，乌云盘旋在祖厝的上空，好似岁月的惊鸿一瞥。

        年迈的爷爷提着一桶沉甸甸的水，慢悠悠地扛着梯子，一站一顿。牌匾高高地挂在祖厝大门的上方——“清流衍派”。他颤巍巍地爬上去，手提抹布，擦拭着牌匾，那是一次次穿越千年的触摸，爷爷擦擦黝黑的皮肤，脸上，手上都是岁月的伤……

       我知道，这是为什么……

       他是家中的老幺，本该是娇生惯养的他却意外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。“送父母上山，养儿女成人”是他一辈子的人生信条。麦田，便是他的战场。他用双手，绣出一亩亩良田，那是几个儿女的吃穿用度，读书上学，茶米油盐。生活对于他，便是一场韧战，他在狭小的天地里奋力泅渡，奋力搏击，只为偿还自己为子，为父的债……

       抬眸间，“爷爷，这牌匾上的字是什么意思？”      

       “这是为了纪念咱们的先祖，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，所以刻上了这块牌匾。”

      “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擦牌匾？”

      “等你长大了，能……”爷爷没有说完，他从梯子上一跃而下，将我扛到肩上“骑大马”，等着他的，是数不完的家庭琐事，是炊烟袅袅 ，是生活赋予他数不清的韧战 ……

        岁月鹜过。等我再长大些，念了初中，在历史课上，我方明白，这一块小小的牌匾，意味着什么。那是远方的先祖，为了躲避“五胡乱华”的铁骑，从洛阳不远万里，来到了这里。漫漫的跋涉中，是长烟落日，是红尘滚滚，是数不清的瘟疫与伤痛。黑夜的尽头是一场场无眠的韧战，最终，他们挺了过来，来到了闽中大地。没有了安逸的生活，不再是昔日的王公贵族，没落成了逃难荒民。无奈，他们拿起锄头，开垦出一亩亩良田，搭上一幢幢房屋，共同孕育出闽南“爱拼敢赢”的精神……

       他们教导儿女“山川让盈，河流让贤”，教导儿女“不啻微芒，造炬成阳”，教导儿女“莫不有初，鲜克有终”，为了纪念这场壮举，他们把故乡的名称刻在牌匾上，赋予“衍派”二字深意，形成了源远流长的牌匾文化……

        牌匾上，铭记着无数的血泪历史，无数次的韧战，铭记着爱拼敢赢的魂魄。我想起了我与爷爷的对话，爷爷想说的是“等你长大了，也打好了自己的韧战……”  

       又是一年清明至。

       我站在高高的梯子上，注视着爷爷，他憨厚地笑着，此时的他，是时候享天伦之乐了，此时的他，已经打好了自己人生的韧战。他将抹布郑重地放在我的手上，我明白，这意味着什么。我拿着抹布，一股温热的电流从掌心，直抵内心。那是一次穿越千年的触摸。

       迷蒙中，我似乎望见了远方的先祖，爷爷，迎面向我走来，他们汇成了一条源源不断的河流，他们对我说：“孩子，打好你的韧战。”

      我明白，这块有形的门匾，记录着无形的韧战，记录着千百年前那些长烟滚滚，驼铃阵阵，千里跋涉的日子……

       我望了望前方，路，就在脚下，属于我的韧战，才刚刚开始。